六岁那年的春节,林东白跟随父母回到母亲的家乡暮明岛过年。
“岛上没那么冷。”这是外公在码头接到林东白一家时说的第一句话。
林东白戴着灰色的毛线帽,苍白的小脸被医用口罩挡住了一大半,只露出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怯懦眼睛。里三层外三层的厚重衣服让瘦弱的他体积增加了一倍,手臂几乎无法贴紧身体。
对此,林晚和林华朗笑得有些无奈。一路上,他们曾几次告诉林东白暮明岛的天气和空气有多好,试图让他摘下口罩,脱去几件衣裳,但林东白自始至终只是沉默地摇摇头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对小小的林东白而言,口罩与衣服不仅仅是防护羸弱身体的装备,更是让他与外界保持距离的安心之物。
“慢慢来吧。”林晚夫妇达成了这样无可奈何的共识。
“住上几天就好了,岛上的小孩一个个话多得不得了。”外公这样说。
林东白第一次见到何淼淼,是在大年三十那天傍晚。
当年还未修建环岛公路,林东白蹲在杂货店门前,拿着一根树枝在砂石路上一圈一圈地画着漩涡。突然,一个摔炮丢了过来,清脆的“噼啪”声吓得林东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林东白对这样的恶作剧再熟悉不过——很快就会有人围上来嘲笑他的糗态,而他的闷不做声并非他们所期待的反应,于是拳打脚踢紧随而来……
对这一切,小小的林东白选择默默承受。在当时的他内心深处,和施暴者们一样觉得沉默寡言、不合群受到这般对待是理所应当的,是他自己不好。
预料中的哄笑没有响起,林东白小心翼翼地抬起头,发现眼前站着一个长得像福娃一样的小女孩,红扑扑的脸蛋上,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盯着他。
“好厉害!你是第一个没被我吓得大叫的人耶!”小女孩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,说,“因为你知道摔炮不疼吗?”
这种小炮竹不需要点燃,一丢就炸,虽吓人一跳但实则毫无杀伤力,否则大人们也不会允许小孩子们拿它把玩。
林东白没有吭声,他费了好大力气,终于将包裹得圆滚滚的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,他想要伸手拍拍屁股上的砂石,衣服太多竟够不着。
“我帮你!”小女孩二话不说,朝他屁股拍打了起来。
这次的“挨打”力气小得不痛不痒,但不管怎样,被“打完”了,他可以走了吧?
林东白刚想跑回杂货店,小女孩却一把拦住了他。
“教教我!”小女孩说。
林东白完全不明白小女孩在说什么。
“教教我!”小女孩像发现新大陆一般,水汪汪的大眼睛竟露出崇拜之色,说,“我想和你一样酷酷地不说话,超厉害!为什么你做得到?因为脸上这个东西吗?”小女孩指着他脸上的口罩。
林东白愣住了,如果此时的他没有戴口罩,别人一定会看见他平日里抿紧的嘴唇此刻正惊讶得微张着。
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不愿开口说话的他很厉害,哪怕是家人,疼惜与担忧的背后也隐晦地透露着“沉默寡言是需要纠正的”这样的信息,他责怪着自己为何不能话多一些不让家人担心,但眼前的这个人……
他的沉默非但没有引来小女孩的不悦,反而让她更加兴奋起来。她开始自来熟地絮絮叨叨她为什么想要学会这么酷的不说话技能——
她说不知道为什么,每次她说得正开心,大人们就会和她玩“如果你可以保持十五分钟不说话,我就送你一包瓜子/一袋薯片/一支雪糕……”的游戏,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赢得零食,却从来没有成功过。
“教教我吧……”小女孩央求着,“或者你把那个借给我?”
说着,小女孩伸手想要摘掉林东白的口罩,林东白大惊失色,紧紧捂着口罩往杂货店里跑。
虽然林东白尝试躲着她,但从那天开始,她似乎总有办法窜到他的眼前。
“我不抢你的武器,我要挑战你!”
小女孩所说的挑战就是瞪着一双大眼与林东白对视,谁先说话谁就输。结果可想而知,永远都是她把小脸憋得通红,忍不住跺脚长吼一声“啊——”而宣告失败。紧随其来的,是她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一通狂说,好像要一口气把刚才的沉默补回来似的。周而复始。
林东白不知道小女孩的功力是否有所增进,但他却退步了——他竟萌生了想和她说话的念头!多么奇怪与矛盾,渐渐认同“不爱说话也没什么问题”的他,反而开始渴望与别人说话。
只是那一年,他终究没有开口与她说上一句话。
一直到春节假期结束,邻居开车送他们一家去码头坐船那一天,他趴在车窗上,看到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杂货店,似乎在寻找他的身影。小轿车离杂货店越来越远,他终于摘下口罩,小声地说了声:“再见。”
身旁的妈妈听到了吧,她微微颤抖地抚摸着他的头发。
从那时候开始,他偶尔会开口说话,一句、两句、三句……虽然与其他人比起来,他依然过于寡言少语而遭到排挤,但他不再认为被欺凌是理所应当的。他试着躲开,试着反抗,试着保护自己……
有一次被围堵在厕所无处可逃,他看着逼近的那群人,喃喃道:“为什么……”
“为什么?你整天不说话拽个屁啊!怪胎!”
他迎上他们的目光,眼里满是倔强,说:“为什么……必须和你们一样?”
那一次,他被揍得无比惨烈,他缩在地上,想起她崇拜的眼神,突然觉得自己赢了。
再后来,就是他跟随父母搬回暮明岛,发现她家早已人去楼空,父母第一次带他去了明泉,遇见了木叶老师……
小木钟是他做的第一件木器,时针转动,等待也变得不那么可怕起来,而他也在岁月的流转中一点一点地长大。
上学放学的时候,别人都喜欢走那条最为便捷的斜坡,他却喜欢在纵横交错的巷陌中穿行,因为这样,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路过她家,驻足张望,期盼有一天她重新回到这里。
他知道不能将这一切改变全部归于她的出现,但不可否认的是,她成了最特别的存在。
“哇,这栋老宅居然来了人耶!”
那天放学,他和余跃一同走过那栋熟悉的老宅,余跃突然叫了起来。
他抬头望着二楼阳台的人,世界仿佛静止了。
是她,虽然这么多年过去,她的模样也已长大,但他知道,是她没错。
林东白手插在裤兜里,偷偷揪着自己,疼痛感帮他确信不是梦境的同时,也帮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。
“你好,我叫何淼淼。”她说。
“林东白。”他惜字如金,努力克制声音以免颤抖。
她没有认出他——那个时候,他从未在她面前摘下口罩。这不重要,只是见到她便足以让他欣喜若狂,何况时隔多年,他终于和她说上话,亲口告诉了她他的名字。
他紧张地不敢进屋,蹲在门口的那堆木头前面,当她走过来的时候,他几乎没有勇气与她对视,目光稍一对上,就下意识地转向别处。
走的时候,感受到背后可能是她的目光,他脚步乱得好像刚刚学步的婴儿,巷陌间的楼梯天旋地转。
他回到家,在房间内辗转许久,终于找到一个非常牵强的借口——作为拿了木头的答谢——请她来家里吃饭,结果自然是被拒绝了,但感谢他那放下书本就秒变三岁的母亲大人,他终于如愿以偿。
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她长大后的模样,唯一不曾预想的是她会变得如此迷茫,而她曾经无比清亮的大眼睛,如今布满了忧伤与迷雾……
当她平静地说出与他家完全不一样的相处方式,他除了难受,并不知道可以为她做些什么,直到她说“想想该往哪走”,明泉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,于是他说:“周末我可以带你去个地方,这个小岛寻找方向的地方。”
她曾经开启了他的改变,这一次轮到他回以同样的力量吧?
海风从林东白房间的窗台吹了进来,白色窗帘轻舞飞扬,小木钟在工作台上依然滴答滴答地转动着,伫立在工作台前的林东白回过神来。
不知淼淼是否追上余跃了呢?
林东白一边想着,一边走向床铺。他拿开枕头,将刚才遮挡住的书籍重新放好,其中几本正是何淼淼在书店里看到一半却不见踪影的那几本。
这个暑假,林东白的阅读量暴增,他阅读了她所有看过的、可能看过的、可能感兴趣的书……在她面前淡定自若的他,每一次转身后,在她看不见的方向,懊恼与紧张立刻显露无疑,懊恼自己在她面前永远表现得那么不尽人意……
林东白抱着书瘫倒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,想着何淼淼追出去的身影,想着余跃复杂的眼神,终于将枕头蒙在了自己头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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